水没开

国士无双 Ch.2

 

在清华的的记忆里,那一年的冬天是幕天的大雪,充满了苍茫的白色和透骨的寒风。


那一天,寅时刚过,宫里的内侍便来道喜,说是昨夜里已拟好了单子。


彻夜都在下雪,先头几天出了会太阳,如今融了的雪都冻成了冰,厚厚的凝满了整个皇城,坚固的无论车行人畜如何碾踩践踏也无丝毫碎裂。


那个小内侍夜里得了消息,急吼吼地往外赶,跑得一身热汗,也没出得去,宫里下钥竟比往常早了两柱香,他唯恐报信迟了,让旁人抢去了赏,便挤在门洞里,就着一盆微薄的火炭,生生熬得一夜不眠。现下跪在屋外,背后是剔骨尖刀一般的朔风,面前是一室喷薄欲出的熏香和暖热,只觉得半条命都吊在这窄窄的门廊上了。


清华还有些倦,头晕晕沉沉地还想再睡,可门被细细地推开了一线,一股凉气顺着缝隙挤了进来,帘上的珠子间或碰在一处,发出空明的声响。他撩起帐子,微微笑了起来。白色的新衣熨得妥帖,十几个绣娘赶了月余的功才制出这样的一件。


清华挥挥手,门悄无声息的关合。


小内侍重重地磕了个头,摇摇晃晃不等站直,就跌撞着向外院跑去。那一挥手的赏钱,是清华新封王爵的岁禄。


雪势小了几分,绒绒的随风飘,很久都不落下。清华静静立在山间这一处亭子里,想着很久以前的四月末,北大一袭翩翩白衣,也是这样立着,睥睨山下万千红尘,举手间指点江山。


他没有北大那样的好辩才,几次三番插不进话,又怕北大瞧出他走神而生气,只得瞪大眼睛看北大。


而今旧地重游,他才恍然,原来那些强忍瞌睡的午后竟耗尽了他一生的殷望,什么也不想,什么也不做,什么也不说,只是瞪大眼睛,一直看着他。


这些年来,清华隔着簇拥彼此的人群,总是看不清楚北大的脸。好像清减了些,又好像圆润了,有时好像憔悴的眼眶深陷,有时好像又很得意,面颊透出浅浅的红色来。


只有在长长的梦境结束后,将醒未醒时,他才能真切地看到北大的脸。阳光透过亭前浓浓的李子树叶,洒到北大的脸上,像极了细细贴上的花黄。他想笑又不敢笑,他想说你总是说我不听你讲,可你讲的话又没有比你的脸更好。


他有好多话想对北大说,满满地塞在脑子里不留一点空隙,他知道有一句是最重要的,重要到他手心里满是汗水,脸孔涨得通红也说不出口。他每日都在为自己鼓气,对自己说要勇敢,他在脑子里计划好了每一步,精准到一次呼吸的时间,他就抬头,就对他说,“北大,其实我……”


他深深地吸了口气,再抬头时北大已经不见了。


雪还在下,天阴沉的厉害,上山的小径被雪盖了严实,只有麻雀一跳一跳地留下一串细碎的爪印。


清华抖落了披风上的积雪,对着天地间无边无际的白轻轻说:“北大,其实我,最恨居于人下。”

 


 

“今天穿的很好看。”南大捧着一盏姜茶,一搭没一搭和美院闲聊。


美院喝得有些醉了,斜倚在栏杆上,面庞娇艳得像盛开的杜鹃,“清华喜欢我这么穿。”


南大赞赏的点头:“姿妍胜杜鹃,丹青不可书。”


美院咯咯笑了起来,有些神秘的放轻声:“那一年后,他就不爱素色的衣裳了。”


南大像是被美院无邪的笑声感染,也弯了弯嘴角:“那一年?那一年的雪下很大。”


那一年年初,新帝第一次分封赐赏,大殿上满是衣料摩擦的窸窣之声,清华一袭白衣,跪在这密密麻麻的最前方。


晚春的夜并没有风,宫灯像是被远处的喧嚣扰动,轻轻摇晃起来,灯笼里安着的一盏豆油爆出一丝灯花,蓦地照亮了南大的面庞。


笑容明亮正如此刻的天边皎月,而眼底千回百转的流光竟更胜,让人不敢直视。


美院看得呆了,喃喃道:“都说哥哥博学,果然是不假的。可哥哥长居南方,怎么也不会知道我们北地的苦寒。”


“这世间的冷暖,远不是一冬之寒……”尾音含混在姜茶中,美院再听不到了。

 


那一年年初,南大在特意为了拦他去见皇帝,而提早两柱香关闭的宫门前跪了一夜。而今想来,也许正是因为那一年被冻伤了,南大此生,再不曾屈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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