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没开

国士无双 Ch.1



南大眼中满满是笑意,“东南,你年纪还小,有些事还不懂”。


“我年纪小,可我也是先皇子嗣!”东南向前欺上一步,一肘将南大制困在墙边,漆黑的瞳仁映出南大笑意不改的面庞。


南大轻轻扯开东南的手,温言道:“有些话只你我二人玩闹便是了,何必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,倒笑话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的教坏你。”


东南冷哼一声,“不相干?南师南财南航都是自家兄弟!”


南大抚了抚东南皱了的衣角,笑出了声,“是是是,都是自家兄弟,只我小心眼罢了。时候不早,也该回府了,你送送南航,夜深路远,有个人作伴才好。”


语毕便牵了南师南财的手向马车边走,忽的却又顿住了,回首只见东南立在街角的阴影里,瞧不清面目,只再踱了回去,“东南,别整日价冷着张脸,你笑起来才好看。”


东南别过头去不看他,脸上却悄然红了。


 

“行了行了,还闹什么别扭,人都没影儿了。”南航捅了捅东南。


东南愣了下,急急回过眼来,空旷的玄武大道上只余下车马碾起的烟尘尚在翻腾,东南又似定住了。


“我说,你平时那份儿淡乎劲儿哪儿去了,一见南大就跟打了鸡血似的,嗬,好么,那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随口说,忒不知好歹了。”南航袖着手,似笑非笑的倚在墙边,风吹动路旁的宫灯,东南的侧脸或明或暗,却英俊的让人心底一片温软。


南航就这么痴痴的看着东南,一直到四肢的凉意漫进了心里,才听见东南缓缓开口,声音涩的像旧年里生了锈的刀,锋利不在,黯然无光彩,“你不明白……他那样一个人……我如若不与他争……他的眼里,又怎么会有我……”


我不明白……南航苦笑,我若是当真不明白,又怎会日日守着你,陪你被冷风吹……

 


“哥哥哥哥,你就是小心眼,小心眼,死脾气!”南师留了指甲,下手也不留情,在南大的胳膊上一掐一个红印子,“就东南是兄弟,我不是?我不是?”


南财忙拉住他,“你我怎么不是兄弟?仔细别掐坏了!”


南大笑笑,伸手揉了揉南师的头发“瞧你炸了毛似的,只怪我吧,随你掐,叫你出气好不好?”南师的头发浓密且长,顺的没有一丝分叉,和东南可不一样,东南的头发永远张扬着,像头愤怒的小狮子。南大越想越觉得有趣,东南炸起毛来也比南师有意思多了,难怪总想着欺负他。


南师瞧着南大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浓,倒乖了起来,反手掀起帘子看外面。仙林大道不比城里,黑黢黢的,也没有光亮。这样也好啊,南师默默地想,没有灯,谁也瞧不见他流眼泪。兄弟?南大几时拿东南做兄弟了?而他,又怎么甘心只做南大的兄弟?

 


 

 


东南只披着单衣,盘坐在院中磨剑。


管家抽了抽鼻涕,试探着问:“少爷,去是不去?南王府那边还等着回话呢。”


“你再把帖子念一遍。”


管家从缎布上取了请帖,清清嗓子,正准备发声。


“把你那爪子擦干净再拿帖子。”


管家被唬了一跳,偷偷瞄了一眼东南,倒也不见怒色,仍在专心磨剑。管家轻手轻脚的放回请帖,将双手在衣摆上抹干净了,才放声念道:


“亥时文庙,四公子南大上。”


空空的院子里只剩下似乎永无休止的磨刀声,管家等了等,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,只大着胆子道:“亥时未免太晚,恐要误了朝廷的宵禁,要不我这就回了说少爷不适……”


“落款是谁?”


管家有些莫名其妙,“南大啊—呃,南王爷……”


“我是问几公子!”东南猛的抬头,狠得像是要将不明所以的管家撕碎。


“四…四公子…”管家哆哆嗦嗦的又看了一眼请帖,才诺诺道。


“……下去吧,就说我必不会误了时辰。”

 


东南却还是去迟了,远远的便听见厅中人声鼎沸,倒觉得恍惚,这城里怕是有年头没这样热闹了。


“呵呵,我怎么说咱们南大能掐会算呢,刚咱们还怨东南架子大,不给兄弟们面子,南大说东南就到,怎么着,还真灵犀!”中山坐在主位上,豪快的要人将东南的位子添在他旁边。


南大伸手稳住了椅子,“哥哥还要顾惜小弟不胜酒力,倒要他替我挡两杯呢。”


中山浓眉一攒,“就冲你这没出息的话,就该罚你三大白!”


南大刚要接话,却瞧见武大扯他的袖子,“今日那边的才是正角儿,咱们兄弟的私话留着往后一块喝酒再说,我们来一趟不易。”


东南这才发现桌上尚有几张生面孔,都透着清朴之气,与素日在朝堂上见到的官员却不怎么相同,想来也不是上头的人,倒叫南大费这么大周折,万一被帝都知道了去,该怎么才好。


东南只独自想着,忽的手背一热,抬头只见南大安抚的轻笑:“一会别喝太多,也别说话,多吃些。万事有我。”


说话间众人已然举杯,只等着主人落话好开席。


中山却望向面生的远客。


“大家都是兄弟,何必这么拘束,倒叫我们放不开了。小弟先干为敬。”远客不待众人,仰头饮尽杯中烈酒,“这么多年了,还是故乡的味道……中央,真难为你。”


南大却放下了酒杯,“哪里又是什么故了?这是今年的新酿,原是想着埋下去,等我家姑娘归宁那一日再取出来的。可我尚未成家,倒便宜了你。”


远客耸耸肩,“也就你有这般威望,这些个弟兄的封地都天涯海角的远,难为我来一次能见了个全……我的胞兄怎的没来?”


东南这才恍然,这远客长得与二王清华实在是像,眉目的浓淡都似一支笔锋描出,只是全然没有清华的贵气,倒像是草莽一般。


“山高路远,舟车劳顿,若是你想看二王爷的脸,我且叫人送你面镜子来。”南大低头啜饮,淡淡的回那来客。


来客苦笑:“你我好歹有场情分在,怎会有的今日?”


中山倒不觉南大说得有何不妥,那客人的语调也忒凄切了些,“你爱看脸呐,我们南王爷可是一等一的好,上一回进京述职只没把长安街堵住,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,怎么性子跟京城里的娘们一样!”


客人涨紫了脸,怒喝道,“中山!你竟这样说!你们这是认…..”


窗外礼花绚烂,巨大的爆炸声盖住了一切声响,和着温热的酒,让人觉得幸福又暖意洋洋,懒散的意志都被封住,就想这么醉去,永不醒来。


南大似乎就这么醉了,双眼迷蒙的望着来客,语不成调:“清华,我自当你是兄弟,我与你说句心里话……我们哥儿几个,父亲去得早……日子不好过啊……得蒙圣恩,才有今日勉强用度无愁……还要如何?……”

 


东南知道南大是真的醉了,散席后路也走不稳,全身大半的重量压在东南身上,东南直叫苦,平日里瞧他那样瘦弱的一个人,怎知竟是这般精壮?


“还叫我少喝,还叫我替你挡酒,怎么他们敬我的酒全到了你肚里!不能喝还不知道,回去定是头痛一整日,这个时候了,府里上上下下都睡了,看谁伺候你……”


“那你来伺候我……”


东南吓了一跳,可明明南大虚浮的厉害,想来是在说梦话吧……


“早,早知这样,我就坐中山那里去了……”


“东南……你的脾气,怎么可能忝陪末位……”


“那你这样得罪浙大以为我就会领情了?”


“只要你在我身边……整个世界与我为敌又有何惧?”


东南呆住了,慢慢侧过身去捕捉南大的脸庞,蓦然撞进了南大幽深的双眸,眸子清亮亮的倒映着星光,哪里还有半点醉酒的模样?


“你真不惧?呵,你这样犯宵禁,私放烟花,你真不惧东西厂拿捏着告你的偏状?”


南大轻轻笑了起来,唇中呼出的热气让东南的耳朵麻麻的痒:“明日是当今皇帝的生辰,你若是心疼那一车烟火钱,我只叫南财多添个数报上去好了。”




皇帝的声音从重重幔帐中透出,在狭小的暖阁中回荡盘旋,紧迫的叫人呼吸不畅。


“南大,你年纪也不小了,一干兄弟中,只你还孑然一身……倒叫寡人纳闷,你北大哥哥和清华哥哥是在寡人眼皮子底下的,办得好,或还给人话头说寡人偏心,可南边,你浙大哥哥,北边,你吉林哥哥,都是风风光光的,任谁也挑不出错来……”


四人被点了名,均是一震,赶忙掀衣跪下。


“行了行了,今日只谈家事,不必行君臣礼。咳咳,上交,你离你南大弟弟近些,寡人事多,顾不周全,你替寡人多操心着些,拿出做哥哥的样子来。行了,都下去吧。”

 


已然立了冬,御花园被落叶盖了严实,纵然是薄地的靴子,踩踏上也有清脆的碎裂声响。南大不疾不徐的默默走着,一时天地间只余那轻而又轻的声响,和三人悠长的呼吸。


上交和北大对了对眼神,开口道:“前些时候,懿妃写了封信给我们,只说南医到了年纪……他……我也见过,模样好,性子好,身世也没得挑……”


北大缓了缓,接口道:“咱们兄弟三人,素日最亲厚,若是南医进了门,你我关系又要更近一层……如今圣上为求长生,寻丹问药,懿妃甚是得宠……这样于你的前途也是有益处的……”


北大还待往下说,却发现南大并没有听他说话,而是饶有兴致的看向太液池的彼端,太子(敏感词)党校正嬉笑着伸手去摸美院的面颊,却被清华横手拦住。

 


“美弟弟,哟,你瞧瞧你这名儿取得多妙,哥哥我都舍不得别人这么叫你了。你刚要问哥哥什么?”太子还不甘心,无奈清华身量高出他许多,只急的脸通红。


“太……太子……”美院小心翼翼的躲在清华身后,诺诺道:“我……只觉得奇怪……南大哥哥明明年纪要长许多,怎么会排在老幺……”


太子偷香不成,也觉得兴味阑珊:“小娘养的货,不是最末是什么?”

 


南大回首,笑对北大:“清华哥哥倒是真正英雄。”


北大愣在原地,往昔刻意尘封的吉光片羽,而今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,让人无力抵抗,无法挣扎。那些抓不住的时光让人凭空生出多少感慨与怨恨,每每想起他,心中都空荡荡的,连杂草都不生。北大许久才找回了声音,扭曲着向南大的背影嘶吼:“你得不到的,想都不要想!”




东南一个人走在路上,雨水覆的极薄,一脚踩下去便是“吱”的一声,微微有些滑。天黑得早了,申时便如墨色般透,精钢锻的锁子甲下只着一层麻搓的短褂,竟然觉得有些凉爽。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,他只觉浑身的血直往脑仁上烧,太阳穴突突的跳,又觉得四肢像是泡在浮着碎冰的雪水里,麻木的不知道疼,脚却还认得方向,一味向前走。再转一个弯直行到底就是南王府了,从校武场散出的人潮慢慢与他擦肩,一群人说笑间步履轻快,耳间一闪而逝的只言片语都不过是询问今晚的伙食,或是前方俊秀的少年,一样的俗气却让人温暖。


他想呼喊,一张口却灌进了满肺的冷冽空气,他想大哭,眼眶却通红而干涩,他想停下脚步,身上的冷汗却带来彻骨寒凉,浑身的血将他烧的只剩袅袅余烟,心却是冷的。他要找到他。


南大听了通报,赶忙迎了出来。家常的旧衣服衬的他面目柔软,叫人害怕下一瞬就要融化到夜色中。


东南目光森然,带着迫人的寒意,向前抢了一步,斜挂在腰畔的重刀击打在铁甲上,发出粗砺的刮擦声,像把铁砂子磨在耳膜上,让人不由得一悚。


“你要娶南医?”


南大只静静的看他,那仔细的神情倒像是端详一位陌生人。


“有我在江宁一日,你就休想得偿所愿!”

 



“嗬,你家少爷还没来?这大冷天的,光着膀子练武,仔细冻着了。”97摸出怀里还温热的饼子,抛给817。


“你不也是?”


车夫们躲在背风的角落里,不住的跺脚。


“明明有地铁还不坐,倒叫咱们拉着跑,也不怕受罪,都说南王爷持家精细,可钱也不是这个省法。”817等着急了,连声抱怨。


“精细?”97楞了,“也不精细吧……浦口的别院都不住了,还留着159呐,月月钱米油面的养着,多大花销。”


97还依稀记得王府乔迁的时候对南大提起,说是销了159的牌例,将那一份人手并到自己这里,那时南大只说维持原样。


“家训是嚼得菜根,做得大事,总不要忘了曾经吃过的苦才好。”


吃苦哪里可怕,有人曾与我并肩。

 

 


“这是东南吧?许久不来见寡人!倒让寡人忘了你呢。”皇帝一手拉着东南,一手拉着南大,一派融融之乐。


李贵妃拿团扇遮住不断嗔笑的面庞:“妹妹且看,东南越发出息了,真真是翩翩少年郎。”


“我倒觉得还是南大更好看些,谦谦君子,温润如玉,这么些皇子,我就一眼瞧见了他!”懿妃端着茶盏,微微润了润唇。


琮贵妃的葱葱纤指点着懿妃,笑的喘不上气来,“你这是什么样?活脱脱丈母娘看女婿,越看越欢喜!”


懿妃腻在皇帝身上,不依的撒娇:“姐姐取笑臣妾呢,圣上快给臣妾评评理,是不是南大更好看些?那副眉眼,明明就与圣上一个样!”


“哎……”懿妃吃痛的看向琮贵妃,才惊觉自己失言,一时间席上众妃嫔都低眉敛目,唯恐再触皇帝的逆鳞。


皇帝倒似恍然未闻,牵着南大与东南的手,高声对台下万千臣民宣喝:“寡人得此二子,国士无双!”


 

南师只吃吃的笑:“皇帝真正老了,二人又如何无双了?”


南大轻轻的答道:“本就是一人,自然无双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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